一个脑洞

鹊辞

武林中人，走瓦翻墙都是常有之事，轻功较好者能做到踏雪无痕，初来乍到者也得落地无声。

剑圣黄少天善潜伏，脚上功夫十足，是其中佼佼者，以往哪次不是身轻如燕，翻墙之后如此沉重地着地还真是头一回，听着与颗熟透的柿子砸地上一般。

练家子的人都知道，无能者想装功夫高强简单，高手想装凡人则难，习枪法者自有义气，懂刀剑者天生侠骨，皮相好改，风骨难藏，一有差错就和黄少天现在这样，弄得太过于生硬，叫人一眼看穿。

但如此看穿便看穿，他本就不是抱着要装的心思过来，此回落地也是刻意砸出点不轻不重的声响，好叫人听见，省得那家伙光顾着赏月不注意自己。

他嘴里“那家伙”也是个江湖里头闻名在外的，算得上武林一传说，常年在酒楼客堂的说书先生嘴里打转，说他百战不殆，又说他相貌俊美，更有甚者夸他天资聪颖，懂得世间万种奇门怪物，是天斗神下凡转世。

说书先生嘴里的东西哪里能信，偏偏听讲的人喜欢，久而久之真把他当神仙看，真名叶修不喊，恭恭敬敬叫一句“叶神”。

凡是入了江湖想进嘉世的，恐怕都是冲着这位叶大神，光名字说出去就能唬住一大片。

只可惜黄少天与他关系不凡，偏不爱叫他叶神，对着外人谁的名字都好好喊，单把他称为“那家伙”。

最近几日叶神离开嘉世，行迹一时无所追寻，不知多少江湖人士慕名寻找，有一半都跑去冲黄少天打听消息。

但黄少天哪里肯说，只东拉西扯地与那些人糊弄，摇头摆脑的模样与说书先生无二，满口胡话，还扯出什么：“那家伙不是斗神吗？估摸乘着仙鹤跑走了吧！”

众人见问不出什么，便也无法，只得作罢，偶有几个不死心的，还留在蓝溪阁附近默默蹲守，希望能找到点两人往来的蛛丝马迹。

他们也不想黄少天是何等人物，叶修跑得利索毫无踪迹，黄少天就能被轻易蹲到？以他的功夫修为，就算是把开溜的时辰说出去，走给众人看，也不一定有人能追上。

他功夫确实高，但也怕暴露叶修，到底不敢当真如此嚣张，只得深更半夜扮作小贼模样，往脸上蒙块挡脸黑布，一猫腰从窗户口蹦出去。

叶修同他约的见面地点古怪，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客栈后院，黄少天被人坑蒙拐骗的次数不少，生怕有诈，心下戒备，翻墙前先趴在院后大槐树上探头探脑，眯着眼睛冲院子内打量许久。

只看见叶修穿衣朴素灰衣靠在后院内，似乎是看见一般对他招手。

黄少天隔空与人点点头算是回应，好不容易准备往下跳，突地从叶修身边拐角处转出来一姑娘，吓得黄少天刚伸出去的脚又缩回来，重摆出警戒打量模样，迟迟不愿现身。

叶修无奈，只得把那姑娘打发走，亲自走到院内，挑着眉头直面对槐树，也不知是看月还是看人。

这才把那戒心十足的剑圣引下来，落地还刻意扑通一声。

“来了？”叶修装出才听见声响发现他的模样，对他招呼道，“就你一人？”

“不然呢？除了我你还想喊谁过来？我拉着那群要找你的江湖客一道儿过来给你喝送尘酒？”黄少天面上黑布不摘，说话闷声闷气的，人凑到叶修边上，眼珠子还往那拐角处看，“刚才那姑娘是谁？你怎么住到这儿了？在这儿安全吗？”

大家伙都是走江湖的，谁人不知剑圣是个多话性子，剑快嘴快，时常争斗未开始，他一张嘴就能把人念死。但剑圣说话，总比他一言不发要好得多，起码证明他心情不错，下手有回旋余地，若是黄少天单用剑不开口，动起手来估计是毫不留情，剑出局定。

可是江湖人知道的话多，总是在打斗时候，由外人嘴里的只言片语中听来的；那与叶修知道的话多自然不是同一种，黄少天在他身边是另种活泼，缠人得很，一有话头就叽喳不停，喜鹊儿一般。

“安全，这客栈的人不知道我是谁，就留我在这儿做个夜场跑堂。”若是叶修不理他，喜鹊吵完怕是会气恼，要拿自己的尖嘴儿啄人。

“夜场跑堂？你做？”黄少天闻言，面色顿有不快，“客栈的老板是谁？难不成是什么大人物？收了你只做跑堂，也不怕被寻过来的人踏破门槛。”

“哪里有人能认出我？”叶修反问道。

这话却是不假，他当初替嘉世卖命，名头太响，为免被人识出阻碍行动，向来行为神秘。见过他身影的人无数，描述他时总说穿一身玄甲，握一柄长枪，枪下配一玉雕小牌，牌上刻字“斗神”，可惜问其相貌，数十人里无一能准确描述，只往俊俏方向说，描绘得貌如神仙。

如今叶修背离嘉世，却邪长枪玉雕斗神牌全部退回，无一带在身边，光凭他那张脸，空口白说自己就是斗神，还真没法让人相信。

可叹江湖人都识却邪，却无人记得叶修真面目……黄少天听得嘉世已寻到新人继承却邪，想来往后过十几年，这斗神称呼摸不准都要易主。

“那你在这客栈是作甚？若是没处能去大可以来蓝溪阁，以你的本事总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，何苦委屈自己，有什么困难同我说，我帮你去寻个法子，也好过……”黄少天见他如此境地，心下惋惜，摘了面上黑布往人边上凑去。

“此话当真？”叶修知道人性子，怕他开腔后停不下来，听一半便出声确认。

“君子一言，驷马难追！”黄少天当即拍胸脯保证，又有些急切地补充，“你要是来蓝溪阁，咱们指不定能狠狠教训一下嘉世，也给你出口恶气！”

“去你们蓝溪阁出恶气还早，我这边确实有个麻烦要向你借力。”叶修说道。

“没问题！”黄少天义气话说在先，此时叶修开口，当然是一口答应，三个字出口才想起以往被人坑的那些事迹，登时浑身一激灵，扭头追问，“什么事？”

“小事，不过是我前几日与人说好，要帮他把埋骨地的宝贝拿回来，哪想里头机关巧妙，非得两个人一起，这不就想到你了嘛！”叶修知道他顾虑，当即长话短说，把因果交代完，“怎么样？看在咱们的交情上，能不能搭把手？”

“就这点小事……”黄少天略一撇嘴，抱起双臂嘟囔道，“我还当是你受人追杀什么的大事，就拿个宝贝也要我陪你？堂堂剑圣就帮你当小贼，可不能说出去，要给人笑掉大牙，你别是想让我帮完这个忙，往后好拿这件事威胁我吧？”

“……怎么会。”叶修好笑。

“刚才那姑娘呢？我看她身形不凡，根骨极佳，走路脚步又稳，感觉是个练家子，她不能帮你？”黄少天质疑。

“她功夫不到家。”叶修答，拿手拍拍黄少天的肩膀哄道，“这宝贝要是拿回来，到时候也是给你们蓝溪阁的，算是你们分内事，你做了不亏。”

“唔……”黄少天有些犹豫。

“况且我看你今天这打扮也挺适合。”叶修补充。

“这还不是为了来见你？你这地方安全吗？确定没别人看见？”黄少天连问出三句还不算完，接着喋喋不休道，“穿黑衣又不是当小贼，埋骨地的机关我听说过，复杂是复杂，但你也不至于解不开，当真要我去？不会是在诓我吧？”

“不是诓你，我身边没人，确实非你不可。”叶修坦白，压下些嗓子唤人，“少天？”

他这般唤法也少见，多是两人独处，亲密间才有的，黄少天被他这一声弄得耳根发烫，心头发软，只得放下手臂答应道：“那好，我陪你去就是！”

放在埋骨地那东西说是“宝贝”，但其实不过晶石几块、秘银吊坠几个而已，虽是些稀奇玩意，但和黄少天的冰雨、叶修的却邪比起来着实有些不太够看，就这一点儿东西就要剑圣斗神齐齐出动，实在显得有些小题大做。

黄少天心里如此觉得，但既已答应便也认真办事，他俩功夫都好，一路上檐点瓦脚不沾地，飞一样地到了埋骨地前头。

“这机关楼的楼主忒自大，给这儿取个埋骨的名字，也没见着里头的机关有多厉害，还不如你手上鼓弄的那把千机伞。”活计办起来不费力气，黄少天手上忙碌，嘴也不闲着，一路上都在对叶修嘀咕，先是问他如何离开嘉世，而后又问他往后的打算。

他关切之情太盛，三句出口反引得叶修好奇，同他说：“你就如此上心我？”

“我哪里上心你？我是怕你这家伙假退隐，到时又出来兴风作浪！”黄少天道，与叶修掐着时间齐齐扭转手腕，埋骨地三层的机关顿时发出咯嗒声响，立在两人前面的大门应声而开。

叶修说身边没人，把黄少天哄来帮忙，结果除了大门口那道锁要两人同步以外，进去走廊内的各个小机关叶修统统一人搞定，黄少天跟在他后头，沦落成个进来观赏手艺的。

直到最后要取宝贝，叶修把黄少天领过去搁在某处，那块石砖造型古怪，颜色奇异，人站上去后便被压得下沉。叶修交代黄少天别乱动，只身前往去把装着宝贝的小箱子拿出来。

“喂喂，你喊我过来到底是作甚？就为了让我在上头站这么一站？”黄少天一路未发挥实力，着实有些怀疑叶修的真实目的，随人出去后追问不断，“那你带块重石进去不也行吗？”

“重石怎比得上你。”叶修答。

“……”黄少天话头一顿，而后又迎难而上嚷道，“你到底喊我过来干什么的！说实话！”

“你莫非不知道今天的日子？”

叶修不答他话，反问出句莫名其妙的，弄得黄少天一头雾水。

“今天？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？”

“你看看便知道……”叶修停下脚步，给黄少天当空一指。

他们本就在人家屋瓦上，眼前没什么遮盖，整片天幕都罩在头顶，叶修不指便罢，黄少天夜里行事见天见得多，本懒得多看，他这一指，黄少天才好奇地仰起脑袋，只见那墨色空中双星闪烁，中间横一银带，周边缀以无数散光，星辰万千，竟比他以往看见的都要明亮。

“这两颗星星，今日莫不是七月初七？”黄少天喃喃道，忽得想起什么，转头去望叶修，“七夕这种小孩子家家爱过的日子，你怎么也如此上心！”

“还不是某位剑圣前几日吵嚷着要见我，送过来的信鸽铺天盖地，一只比一只带的信长。”叶修笑道，“我就找个好日子，干脆见你一面。”

前些日子叶修刚离开嘉世，黄少天确实与那些江湖人一样追着寻了他一阵，寻的法子比起那群人来更甚，差点儿要拎着冰雨杀进嘉世里头，好在叶修消失不久，几天后便给他送飞鸽传信，告知黄少天一切皆好，这才把这多话剑客稳住，要不是早知道叶修去处，黄少天这喜鹊儿怎能如此宽心，还与他人扯谎说叶修乘着仙鹤去？

原黄少天来帮叶修一趟，该赶着天亮之前回去，免得给人看出蛛丝马迹，结果输给夜幕深沉星河璀璨，叶修往他腰上轻巧一带，他便顺着倒下去，同叶修一起躺倒在不知谁家的屋瓦上。

“为何不肯来蓝溪阁？”黄少天仰面朝天，仍不肯放过这话。

“你如此想我，不如同我一道儿退隐，留在兴欣客栈？”叶修偏不正面答，反用退隐一事逗人，他知黄少天身为蓝溪阁副阁主身上担子沉重，断不会抛弃蓝溪阁与他一起，问这句不过是随口一谈，哪想黄少天听闻后竟安静下来，一言不发似是当真在思索。

“少天……”叶修被他这反应触动，撑起上半身打量他。

黄少天黑衣裹身，眼底倒映的星河被人遮去一半，他保持动作不变，也不知是在望叶修，还是在望那两颗永隔银河的星星。

半晌后，仰面躺倒那位眯起眼睛，有些自暴自弃地小声骂出句：“老叶你这家伙！”

他伸手去拽叶修的衣领，把人扯下来与自己亲吻。

习过功夫的人都知道，躺屋瓦是件最稀松平常的事情，饶是刚学会上梁的初生小二也不至于弄出太大声响，可叶修和黄少天两位个中高手却因着某些原因，在人家屋瓦上撞出当啷声响，惊动屋内人出来查看，只得狼狈起身慌张逃窜。

黄少天心下羞愤，一路用劲逃跑，等再回到那兴欣客栈时已是耳面皆红，本想告辞便走，叶修却伸手留他，让他在自己屋内歇息一晚。

说是“歇息”，但叶修药罐子熬的什么药黄少天怎会不清楚，只可惜他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，相互拉扯着滚去床榻上。

趁着夜黑星亮，两人免不了厮磨亲密一番，许久后才相拥睡去。

第二日黄少天跑得早，叶修起床时候已不见那人踪影，倒是住在隔壁的唐柔姑娘打着哈欠出来，问他昨晚在倒腾什么，怎弄得如此大声响。

“没什么。”叶修暗笑答道，“屋里来了只喜鹊儿。”

七月初七夜，照古话说，所有鹊儿都该去给那天上的两位仙人搭路做桥，但偏偏有一只不肯，顶着那皎洁月光只想找自己的心上人。 

完。

昨天晚上本来想卡着零点发结果睡着了><！！祝大家七夕快乐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