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叶黄】陈途（11）
《陈途》
11-清明
黄少天给叶修抱着全身都摸一遍，他起先还堵着气，能哼哼两声，之后被叶修搂紧便装死不动了。
两人醒来时间本就是半夜，各自纠缠一阵后靠搂抱姿势睡去。这姿势他们曾经也有，只不过当时是拿来做活春宫，演给旁人看的。如今身边没外人，两人手脚却丝毫不挪，一觉睡醒都没撒手。
黄少天埋在被子里给抱，才露出半个脑袋，叶修怕把他给憋到，伸手往下扒了一扒，看见那人露出来的面色不错才放心。他是吹风病了，但多亏及时治疗，大病不过三四日，被叶修盯着灌中药灌姜茶，没多久就能从床上爬起来，只是再不敢穿那些薄衣裳，下楼出门外头总披着一件长袍。
蒋姑娘给的香囊他原先还知道带着，后来被叶修在床上问了两句，黄少天便把那布包摘下来，好好收进柜子里。
想来也奇怪，叶修不过随便问几句，是蒋姑娘给的？与她关系不错？黄少天就别别扭扭地拿下来，嘴上还解释许多，说与蒋姑娘不过是旧相识，欣赏她的为人气度，蒋夫的病又来来回回好不完全，所以对她额外关照些，香囊是蒋姑娘给他拿来抵上回药钱的。
“哦……没有别的了？”叶修听他这一通解释，还在边上煽风点火问东问西。
“没有了，还能有什么别的！”黄少天把该讲的都讲了一遍，就差把和蒋姑娘怎么认识的过程也同叶修讲清楚，“你也看见这段日子天气热，往后蚊虫什么的都会钻出来，我不过是顺手带着防蚊用的，难道你也想要？”
“我就不麻烦人家姑娘了。”叶修道，伸手去人腰间摸那个香包，勾出来拿在手上看两眼，“你要防蚊，我倒是有个办法，想不想知道？”
“你有什么办法？”黄少天把自己的香包拿回来，被叶修这么说了却也不好意思再带，扭头去问他，“又是那些个洋人的主意？”
“也不算，学武堂里一群男人住，六七月份的时候被蚊子咬怕了，自己摸索出来的。”叶修说，“比你香袋好用。”
“那好，什么法子你说来听听。”黄少天颇好奇。
叶修的法子也不是什么先进主意，不过是拿黄少天药馆子里本来就有的防蚊草磨碎了，同煤灰烧混在一起，里面搀上根棉线，再用砖头压成一道道的，拿去太阳底下晒干，夜里就用油灯的火点着线头，一路顺着烧下去。煤灰压不住草药的味道，边烧边冒出来，不多久屋子里就满是香味，制作起来随麻烦些，但论效果确实比小小香囊强。
自打这招式一出，那香囊再没什么带的必要，只能被收进柜子里，黄少天怕家里两只小家伙夜里见火光贪玩去扑，把那黑道道也放去柜子顶上，楼上一根楼下一根，他药馆子里本就有股浑然天成的中药味道，此时还点香升烟，愣是弄出点仙气飘飘的意味来。
小大夫看着新奇，特喜欢往有烟的地方站，老问叶修自己像不像说书先生嘴里的得道高人。
偏偏叶修不买他账，说仙气配话少的人合适，配黄少天这个活泼的……不像得道，倒是像只修炼成精的小家伙。
黄少天听出他的话外音，当下便不服，与人嚷嚷半天。
他俩最大的那回置气已经过去，小大夫难得生一回病，此时一病初愈，不光身体精神许多，与叶修硬扯的那层面皮也撕开，纠结大半月的那团心结被人一搂全搂顺了。
那包着小鱼干的包裹不再孤零零地放叶修衣物边上，反压在人外套上头，内里还添置许多东西，猫草猫盆啊。某日下午药馆里来得人少，黄少天听完叶修说的遛狗绳，知道了洋人家里养金贵的小动物都是要给上绳索的。他便突发奇想，用碎布头捆了捆弄出个“牵猫绳”来，只不过小花猫不配合，死活套不住，叶修又上手改进了一下，做出条小衣服一样的东西给它穿上。
那小家伙可怜兮兮地被束住手脚，当下连路都不太会走，蹲在原地一个劲挠。
黄少天蹲在它前面教育它，说出了门不好乱跑，有这个东西是为了它好，免得半途走丢了还耽误老叶的行程。
“我也是为你好。”叶修听出他话里还有些憋屈，在他背后突然说出一句。
黄少天同小花猫讲到一半，怕它当真把身上的绳子挠坏了，伸手把它揣在怀里，提着爪子端到面前，一人一猫同时转过来对着叶修，两双眸子一起盯住人。
“你就是当真要走我那条路，也要从你魏老大那里学起。”叶修蹲下来，伸手握住小花猫的一只爪子，“学得越多越好走些，你现在这样子就跟着我，怕是有点难。”
若黄少天一点不懂叶修说的路是哪番模样，他早该开口说自己不怕难，但与人同住这几月，叶修的“难”别人不知道，他怎么得也清楚些，不论是郭陈两人的日夜监视，或是初见时候那人身上的伤，这些在叶修面上看似轻描淡写的事情，实则稍有差错就会牵动大局，叶修拿到文件后更是如履薄冰，人前人后都不能露出马脚，一旦那些文件落入他人之手……后果不堪设想。
如今是叶修有个铁打的名帖在，算个护心甲，郭陈两人对他的身份虽有怀疑却无证据，不好直接下定论，但这护心甲说白了，也是叶修的最后一道防线，只能勉强扛过一时，用过一次便不能再用。
叶修在镇子里待了再走，往后身份必将暴露，到时候不光是“叶秋”这个名字被人知道，“叶修”这两个字怕是也藏不住，更别说郭铭陈涵是见过他脸的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，他往后的路只有越发难走，绝不可能再继续顺坦，即便他是叶修，都没信心说自己能在这种路上护住黄少天。
“你到时候万一暴露了，我也待不下去。”黄少天先前半月不是白熬，此时过了那段私心澎湃，意气用事的时间，又知道叶修的难处，皱着脸不再提要跟人，反而有板有眼地同他分析起来，“镇子里其他人不知情就另说，我与你编故事在先，又……那什么在后，他们肯定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。”
“哪什么在后？”叶修问他。
“就是那什么！”黄少天立起眉毛，提着小花猫的前爪用肉垫拍了叶修一下，“他们既能在当时把你伤成那样，估计不会放过我，我觉得我也得走！”
小大夫家里另一只黑猫窜过来，扑到人身上，咬住花猫的衣服一角往下拖，似乎是看不过自己同伴给人欺负过来解救的。
“不跟就不跟了！你管自己走，我总有办法去找魏老大学东西。”黄少天撒手把小花猫放下去，趁着叶修还没张嘴前把话说完，“你只要把具体的路告诉我就好！”
“总算想通了啊！”叶修感叹。
“我早就想通了，没找到时间和你说而已！”黄少天撇嘴道，把两人同吃同住同睡一张床这些时间统统揭过。
“想通就好，现在还气吗？”叶修笑笑，不去纠结黄少天话里的小漏洞。
“当然气！”黄少天的回答却出乎叶修意料，小大夫从地上一下站起，面容严肃言语犀利，“这有什么难想通的？不跟你我也照样想要走这条路，你那天晚上与我明白说了就行，也不是什么大事情！你那时说什么‘私心’不‘私心’，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好不好？”
“这可是一辈子一次大事，我说了不算，要你自己想通才行。”叶修说，话后又接上一句，“你误会什么？”
“你当时那么说，我当然以为你不想让我跟着你。”黄少天道，语气低下去许多。
“你是往那个地方想了？”叶修问。
“哪个地方？”黄少天回得极快。
“就是那个地方嘛！”叶修拿黄少天之前的话来挡。
“喂，你说清楚，到底是什么地方？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想，我搞不好根本没有想呢？”黄少天不依不饶。
“谁知道你有没有想。”叶修忍着笑，不陪他瞎耗，站起来准备要走。
“叶修！”黄少天跟着站起来，喊住人却是换了个话题。
小大夫穿着件剪裁利落的外套，在药馆正堂里站得笔直，他身后的大门敞开，外头是片灿烂好春光，背光照得黄少天的影子如剑般锋利，直戳到叶修脚下。
“我想同你走一样的路，不仅仅是因为私心。”黄少天说，他藏着片锋锐的光，像是把夜里的月亮敲碎了放眼里，“但私心也的确有——如果我学完该学的东西，是不是就有本事去找你了？”
“那当然。”叶修道。
“好。”黄少天点点头，对人示威似的龇了龇牙。
他这段日子里熬过的，想通的并不全如叶修所料，黄少天骨子里的意气犹存，好男儿志在四方，他要走，不光为了叶修，还为了他所听到想到的那些国乱大事。
黄少天不会因为单纯私情而轻易做下决定，这是叶修能猜到的，但他没料到小大夫在家国与私情间并未作出选择，而是把两者并在一起，混成种更为强硬的意志展现出来。
黄少天早下定了决心，努力站到了主动位置，叶修让不让他跟要看叶修，但他想不想走终究在于他自己的意思。此时他对着叶修说一番话，不过是告知那人。
叶修这个被告知对象却丝毫没有不快，反倒还因为黄少天的话而笑起来，在心里直叹这小大夫果然不简单，有胆识有意气，句句话都使他意外，正中他下怀，难怪如此讨人喜欢。
“我等着你。”叶修说。
他走的日子转眼就到，黄少天随后不过几天也动身。
叶修在这里暴露身份，小大夫必然受人怀疑，独身上路太危险，故学武堂特地喊了人出来接，这点竟是受苏沐橙所托。
她与叶修多年交情，才一次碰面，见叶修提黄少天时候那副神色就知道两人有猫腻。
叶修叶先生自打进学武堂，与苏沐橙认识开始就没对什么人上过心，这回对着小大夫又是买菜又是买糖葫芦，估计是真栽在人身上，一时半会儿难脱开。
苏沐橙又听说黄少天当过魏琛的学生，联合起来一想，不难猜到那两人要怎么办，她在某处交接情报的时候与人提了几句，消息传回学武堂，那里人便立即过来接应。
张佳乐为了孙哲平一事，欠着叶修一个人情，只得当个跑腿的去接黄少天，好在两人性格投巧，一拍即合，回学武堂的路上虽受多方怀疑，路途坎坷却也不烦闷，黄少天甚至跟着张佳乐学了点射击。
张佳乐枪法没周泽楷高明，但精通各式洋人弹药，教人不在话下。黄少天手上那把枪是叶修留给他的，底盘还刻着人名字，他与叶修同住时候藏在被窝里拆过许多遍，受叶修教导，此时学起来也快，整日把枪贴身带着。
另一个贴身的是那只小黑猫，他药馆里一共两只，叶修抱走一只，另一只便跟着黄少天。
他走之前打点过许多事，为不显得突兀，药馆里的各式中药都收起来放好，账本也还搁在柜台上，床铺上被子没收，躺椅也还摆在门内，所有一切都像他只是出门逛逛，一会儿就回来的模样。
黄少天只与几个人打过招呼，谎称说是自己家里有事，要过去几日，不久便回，他嘱咐李爷按时吃药，盛情难却地又搬了些地瓜去药馆，他给蒋姑娘写了几副方子，把药也抓好送过去……黄少天甚至去自己给取名的酒楼里最后吃一回。
这镇子他待了许久，街道小巷都走过，不是什么大地方，由东到西不多四个时辰。
黄少天吃饱喝足，从酒楼里往药馆走，一路上遇到的镇民都冲他打招呼，喊他黄小先生。
他走的那天合上药馆大门，两扇木板撞到一起，轻轻响了一声。
TBC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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