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叶黄】斯干（上-下）
夏日限定 鬼神传系列 山神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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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序】
嘉则陆年，群雄逐鹿，叁年战乱，民不聊生。
【上】
是夜，秋雨下得瓢泼，叶修在碎石堆里踉踉跄跄地往前走，边往前踏边把身上的衣物扯下来，带着的头冠，肩上的盔甲，身后的斗篷。青铜落地砸到碎石，哐哐作响，却响不过雨声。
他脱到最后，才现出背后扎着的支羽箭，扎得极深，好在不是特别要害的地方，只在附近留下些斑驳血迹。最后人身上只余着内衬的软甲与手上握着的长枪却邪。
却邪上的血迹已然被冲刷干净，矛头采得昆仑玄铁，在这无月的夜里竟自行发出些光来。
叶修对着手上的长枪看了又看，不过几眼又垂下手。
玄铁落地叮的一声。
叶修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，也记不清这雨下了多久，他被冰凉的雨水迎头浇着，脑子里却燃烧着火，触目间全是艳红的血色，那些都是他手下将士的血，连绵不绝地烧灼着他。
他被一阵触碰吵醒，睁眼时候似是卯时，山边上太阳才冒出来一半，就这一半的亮光也刺激得叶修忍不住眯了眯眼睛。他躺在颗巨大的树下面，边上有个人蹲着，那人看他醒来，移了移身子帮他挡住了光。
“嘿，你叫啥啊？打哪儿来的？”蹲在叶修边上的人长相清秀，一对眸子闪着剔透的光，“我昨晚上在山脚下捡到的你，你背后扎了个东西——那个带着青雀毛的，我帮你拔出来了。”
“......”叶修躺着不说话，只是转了眼睛看着那人。
“哎？你不会是个哑巴吧...”那人似乎有些沮丧，“我还想带你上来和我聊天来着，这林子里忒无聊，好不容易来个人还是个不能说话的...”
“谁说的我是哑巴。”叶修皱了皱眉，他背后的羽箭的确被拔了出来，只是伤口没包扎，还裂着口子，动一下就皮肉拉扯得生疼。
“你这人，不是哑巴怎么我问你话你不说？？有没有点尊敬了还？”那人皱了皱鼻子。
“礼尚往来知道么，问人名字前先报上自个儿的。”叶修刚醒，脑子里还是混的，被人一吵更是轰轰作响。
“...你知道我是谁么你就问我名字！我可是这儿的山神！你....”山神想说点什么，却又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，乾坤大地，这苍穹下边山川无数，他只是这一地方的小神仙，既没世人朝贡，也没仙人管教。小山神咬了咬下唇，最终还是妥协了，“...少天。”
神仙的名讳不能道全，黄少天说了自己名字后半截，叶修回了他前半截，算起来还比黄少天少一个字。
“老叶你这多没意思，你又不是什么神仙，说全了我也不会对你怎么着。”黄少天伸手找了片宽大的树叶，刚碰着叶片里边便自发盛满了露水。叶修嘴里燥得很，身上却不能动，黄少天端了那叶子递到人嘴边上，一口口把水给人渡了过去。
“你真是个仙？”叶修有水润了喉咙，回了些精神，便开始与人打趣，“我怎么看着——”
“要不然你刚喝的是什么水。”黄少天不屑的松了手，那片被他摘下的树叶又打着转儿长回了树上，“看着怎么，看着本山神英俊神武风流倜傥？”
“看着你还比我小几岁。”叶修笑了笑，撑着土坐起来，也不管背后的口子好没好就往树皮上靠，“来叫声哥哥？”
“叫什么叫！我可比你大了不知道多少轮！”黄少天盘着腿坐在叶修边上，“你叫我一声祖爷爷还差不多，还哥哥呢，喊了你也不怕夭寿？”
“山神大人就满足我们凡人的一个小愿望呗。”叶修扯着嘴角笑了笑，“你看哥都快要死了，就这一个临终遗愿。”
叶修没说谎，他的确快死了，光是这么躺着，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，他身上的口子不止背后一处，昨晚上拼命走的那些路不知流了多少血出去，深山里边没药没粮，就是他再怎么神通广大，到底还是个肉体凡胎，撑不过三日。
“我家里有个弟弟，和我同个时辰出生。”叶修看着黄少天的眼睛，神仙的眸子像是与凡人不同，里面藏着远山清水，又藏着云卷云舒，看得叶修挪不开眼，“你喊我一声哥，走的也安心。”
“说什么鬼话！”黄少天猛地从蹲着的那处站起来，“本山神捡了你回来，就是要治你病的，你好好一大男人！身上这口子看着又不大，有什么死不死的！”
“呵，逗你呢，不喊就不喊了呗。”叶修挑了挑眉毛，勉强直起背来，挺起身子才见着不远处还放着自己的那杆却邪，也不知这小山神从哪处捡来，红缨长枪刺眼地横在那儿。
说来有些好笑，叶修握着这杆却邪七年，征战无数未有败仗，被世人喊成斗神，只是这神不神的，终归只是凡人的一厢情愿，叶修的头次战败是在两日前，因得内贼而败，军旗被人砍倒的那一刻，世间便再无斗神。
只是这凡人里自命的神，今个儿竟真被个神给救了。
叶修坐着已是极限，懒得再动弹，就见着黄少天气冲冲地走掉，手上拎着条鱼又风风火火地回来。
“吃！”黄少天伸手把那条挺尸的鱼往叶修面前一递。
“....干吃？”叶修低头看了看那条一动不动的鱼，“山神大人哪儿搞来的死鱼？”
“什么死鱼，它还活着呢。”黄少天皱巴着脸，对着手上的鱼说了句，“来来来，动一下给这人看看。”
那鱼倒是听话，立马开始拧动上半身。
“......”这诡异的，叶修禁不住挑了挑眉毛，“...那有火么？”
“你们凡人吃个东西怎么这么麻烦！”黄少天把鱼往地上一甩，蹲下来把手按在了土地上，抬手间地上冒起来一丛小火苗。
“哟，挺厉害啊。”叶修看着黄少天揪着那条鱼的尾巴拖进火里。
“那可不，好歹是个神啊。”黄少天找了根树枝拨拉那团火，“我跟你说啊，有本山神罩着你，你这小命儿，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！”
最后烤出来的那条鱼，鳞片几乎是焦黑的，叶修拿树叶裹着，掰开了见着里面的鱼肉，还掺着些血丝，他咬上去第一口，腥气就弥漫了整个口腔。
“好吃么好吃么？我跟你讲这可是我第一次给人烤东西吃。”黄少天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人，满心满眼的期待。
“...还行吧。”叶修把嘴里那口鱼肉往肚子里吞。
“真的假的你们都吃这些乌漆麻黑的东西？真好吃？给我吃一口！”黄少天往前凑了凑，讨食一样冲着叶修张开嘴。
叶修把手上的半条鱼往他嘴里送了送，那人就着他手咬下一口——
“呸，呸呸呸！我靠这也太苦了...你们凡人这都什么品位？？”入口还没三秒就给人吐了出来。
“就你这第一次烤的技术，勉强？”叶修把那只手收回来。
这么就算是认识了，叶修肉体凡胎还带着伤，黄少天怕他在外边过夜一不留神就死了，既然把人捡了回来，还说要罩着他，死了多没面子。黄少天这么想着，生拉硬拽地把这人拖进自己住的山洞里。
日升月落，山上的生活原就清静，叶修待了几日，梦里再无那些个铁马冰河，反而日日梦见身边这个话多的小山神。
“老叶！！老叶老叶！！”每日梦里是他，一睁眼还是这人，黄少天伸手把人摇醒了，往他怀里塞了个东西，“看看我给你带啥来了？”
是只羚羊腿，边缘还带着点撕咬的齿痕。
“哟怎么的，你跑去和人抢食去了？”这几天处下来，叶修也摸透了黄少天，说是个山神，可这人呆在山上从没出去过，整一个与世隔绝的境外高人，化了人形是个少年的样子，脾气也同他人一样孩子气直白好逗，一戳一炸毛。
“靠，我这可是特地跑去给你找的！要不是你们吃个东西这么复杂，我至于跑去和那些野狼抢？？”黄少天脸上还粘了点不知哪儿蹭上的血，表情倒是生动得很，那血迹粘在他脸颊上，叶修看着好笑，伸手帮人抹了把。却不想小山神受了他那一下，面红耳赤地跳开了三步。
“你...你吃你的去！别动手动脚的！”黄少天也不知自己怎么的，他打出生以来就没遇着过叶修这样的人。这山川寂寥，每年的秋季会偶尔有打柴的樵夫，可叶修与那些樵夫不一样，他遇到叶修的那晚上，盯着晕在地上的人看了很久，原本遇到那些个在林间迷路的，他都放着不管，毕竟人各有命，可黄少天看着叶修的脸，鬼使神差地就把人给带上了山。
“来？山神大人先咬一口？”叶修拿着那羊腿在火里面烤了，他在山里呆的日子没有刻意去记， 只知道日复一日，背后的伤也缓慢结痂。
黄少天缩在石头后面看叶修烤肉，那羊腿的香味勾人地传过来，他本是个不用吃喝的神仙，这下竟然也凭空生出些饿意。叶修既这么喊了，他便也不推脱，挪过去咬了口。
“唔——”刚出火的腿肉，黄少天一口咬上去烫得直跳脚，在叶修边上蹦跶了几个来回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。
“啧，你是怎么活了这么几百年？”叶修伸手捏开人嘴，往里面瞅了两眼，只见着人嘴里四颗尖锐虎牙，倒是没有烫伤的样子，“好吃不？”
“好吃！老叶看不出来啊，敢情你烤羊腿还有一手？”黄少天闭上嘴巴，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两下，“你以前是干啥的？哎说起来我之前一直没问你，你来的时候背上那些伤口怎么弄的？”
“....没什么，就和人打架弄的。”叶修沉默了一下，黄少天从未下过山，他眼睛里藏着的都是天生干净的东西。小山神缠着他，叶修闲来同他聊起世间俗事。
同他讲扬州的烟火，也同他讲江南的雨景，唯独不与他说战。
有时黄少天烦人得很，一处地方要问上好久，叶修耐心不够，就扯着书面上看来的鬼怪故事吓唬他，偏生他是个神仙，说什么都只觉得有趣，听了一个又想听下一个。
这日夜里叶修又拿着说书先生的话糊弄人，说得是个狐仙遇着人的段子，黄少天在他边上眼神闪烁地听，叶修盯着他的眼睛，说着说着就闭了嘴。那人眼里亮着璀璨银河，像他在京城里边看见的万家灯火。
“你停下干嘛？接着呢？”黄少天似不满地皱了皱鼻子，“后来那狐狸有没有同书生在一起？”
叶修挪开眼睛回了神，转头继续往下说。
狐仙的事儿他也记不清，只道说书先生嘴里的段子，人妖人仙相遇，多半是个两败俱伤，叶修说完自己顿了顿，压低了声音问人：“你要是那只狐狸，你——”
转头间边上的人却已经靠在他肩上睡了。
叶修话没问出口，倒是也不计较，偏头扯着嘴角看人，黄少天白日里闹腾得厉害，这么寂静的山也被他吵得风火一片，睡着了倒是乖巧，却也不忘抓着他的袖口，唇红齿白呼吸绵长。
算了，反正这小山神不是那狐狸，自个儿也不是那落魄书生。叶修盯着人看了会儿，搂着人腰身把人抱进洞穴。
自打知道叶修会打架，这小山神想出了个新的寻乐法子，每日都喊叶修和他过招。
“哟，少天大人这是要欺负我们凡人的意思？”叶修懒懒散散地站着，手上握着根随地捡来的树枝，原来那杆却邪被他留在了树下，再没握过。
“谁欺负你了！要不这样，我让你三招？”黄少天站在他前面跃跃欲试。
“不成。”叶修装作难为地摇头，“你要从地上冒出火来烧我，哥伤刚好，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。”语毕就见着前面那人一脸犹豫，他便又勾着嘴角往下说，“除非你讲好了不用法术。”
“...行！”黄少天想想也觉得是，满口答应了人。
这小山神活了这么多年，心思却纯，山上哪儿来的人与他练武，黄少天会的都是些自个儿玩闹间琢磨出来的野架势，应付应付普通老百姓行，斗叶修这战场上摸爬滚打的老狐狸，自然是三两下便被拧着手背拿枝条抵住了。
“服气不服气？”叶修在他身后，反手拧着他手腕，拿那根松树枝不轻不重地抽了下人屁股，“叫声哥来听听？”
“我靠靠靠靠，叫你孙子还差不多！”黄少天怒极。叶修手上的枝条猛地脱开控制，往远处飞了去。
“啧，山神大人怎么打不过还带耍赖的。”叶修好笑，松了人手腕，却没料到这人转了身便猛向他扑过来。
黄少天使了十分的力气，叶修竟就这样被人推着肩膀搡到了地上，好在枯叶扑了背后一层，要不这么一摔非得把之前的口子整裂开。压在他身上那人得意地扬了扬眉毛，还没来得及开口，老狐狸笑着把手伸到了人腰间。他那处怕痒，才被碰一下就笑脱了力。叶修挑衅似的抽回手摸了把人脸，右肩发力把人掀了下去。
“靠，你这不是也耍赖！”这下压得严实，黄少天两只手都被扣在了头顶。
“这叫兵不厌诈。”叶修勾嘴角，眯着眼睛凑近了身下那人，“愿赌服输？”
黄少天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，双唇微张，叶修离他近，两人呼吸间都缠在一起。
“我们人间有句老话，举头三尺有神明，你们神仙干事儿也有人看着？”叶修突然问他。
“当然有的啊，我跟你讲我刚修炼那会儿——那时候我还是个散仙，遇着个厉害的神仙，他就爱管人间你们干的那些个破烂事儿！一有干坏事的就天打五雷轰！你知道吧，你这样掐着我手腕就是坏事儿！一会儿也要打雷的，你快点给我松开了，不然——”黄少天满口胡话，身上不自在地挣了挣，耳尖却不由自主地染上艳色。
“呵呵。”叶修舔了舔下唇，对着那人还张着的嘴吻了上去。
轻微地触碰了一下，身下那人却和过电似得抖了抖，没听见打雷，倒是那人嘴里一股子清甜的味道，叶修低头还想再碰第二下。
“你敢！”那人却骂了一句，不知哪儿来的力气，挣脱开压着他的人，从地上爬起来跑远了。
那晚上黄少天没回来睡觉，第二日整个白天也没见着人。啧，一时间没忍住，太直白，把这小山神给吓跑了，叶修呆在空荡荡的洞穴里边摸了摸鼻子，略有些尴尬地想。
直等到第六日，黄少天没过来，倒是闯进来一只长角的鹿，那鹿角上挂着些浆果，默默跟在叶修身边。
“小山神找你来给哥送吃的？”叶修有些好笑，取了那些果子，跟着那只鹿往外走。这座山虽说算不上是出名的峻岭，可好歹枝叶繁茂，叶修跟着走了一下午，到了天黑也没找到躲起来的小山神。
直到在同棵松树边上走过三次，叶修算是懂了，敢情这是还躲着他呢。
鹿走远了，他就留在那棵树下面等，不骄不躁地干脆躺了下来，在树下看天里的星星，直等到黄少天的脸出现在他视线里。
“你这人怎么这么烦。”黄少天劈头第一句就是嫌人烦，他躲叶修躲了几日，其实都没跑远，就藏在不远处看人。神仙原先就少七情少六欲，他不明白在心里面鼓噪着的是什么，也从没感受过，焦躁得很。
“嫌烦怎么还出来了？”叶修还是躺着，脸上照旧是那漫不经心的笑。
“..我...”黄少天答不上来，他喉咙里梗着，想说点什么，看着人眼睛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。
叶修还是盯着他。凡人的眼睛怎么也能这么亮，黄少天咬了咬下唇，最后还是认了输，在叶修身边躺了下来。
叶修再侧过身亲他的时候，黄少天认命一样闭上了眼睛。
“这回不跑了？”叶修看着他自欺欺人的样子，压在人耳边问他。
黄少天动动手指就能唤出天雷，贴在地上就能勾出地火，偏生叶修对着他做这些事的时候，明明只碰了他一处，却好似绑住了全身。他想起前段日子里叶修同他讲的，狐仙与书生。小山神活了近千年，还是头次明白俗世里情爱这个词。
管他什么神明不神明，爱看便看不看拉倒。黄少天闭着眼睛挣扎了会儿，好在他活了这许久，也在山里磨出了豁达性子，躲了这几日，今朝出来便是想通了。
睁眼时，叶修还贴在他耳边，黄少天舔了舔自个儿的下唇，掰过那人的脑袋，对着那片惹人烦的薄唇复而又亲上去。
这回亲得彻底，叶修都还没反应过，黄少天已经坏笑着咬了他嘴角一口。
“不是举头三尺有神明？”叶修愣了愣，接着逗他。
“爷爷我就是神明！”黄少天冲他龇了龇牙，“你既然开了头，就得担得起后果！怕不怕？”
“怕死了，神明大人可得护着我一介凡胎啊。”叶修话是这么说，手上反而不逞多让地把人扣到了怀里。
既然捅破了窗户纸，接下来一人一仙处的顺溜得多。黄少天虽是认清了理，可头次遇上这种事儿，面皮又薄，经不起叶修逗弄。偏生那人是个坏心眼，有时说着话就要凑过来耍那些个下流手段，搂腰搭肩都是小事，就怕他半夜三更把人往身下按。
“你！不行，真不行，放开放开。”黄少天臊红了一张脸，被人掐着腰在脖颈处磨蹭，“你再这么对我，真不怕凭空一声雷给你劈死了！”
“舍得就劈下来呗？”叶修探出截舌尖舔了面前的皮肉一口，“少天，告诉哥你姓什么。”
“...哥什么哥！都说了我比你大起码百年！...都说了神仙的名字不能乱叫..”黄少天努力躲着那人的舌头，他的人形原本衣衫就单薄，给人一扯全散开，“你不也还没告诉我你叫啥呢？！”
“想知道我叫什么还不容易。”叶修把手伸进去，手心贴着那人的腰际，黄少天皮肤偏凉，他摸着却从手上燃出火来，一路顺着经脉烫进七窍，烧到心里，“一字换一字，我后半截单字一个修。”
“...叶修？”黄少天试探地喊他，清亮的嗓子里边丝丝缕缕带着被撩拨出来的喑哑，眸子里边一阵水雾，原先藏着的那些个山水星辰全被雾气笼没了，漆黑的瞳孔只映了叶修的样子。
“再多喊几声。”叶修被人叫得心底一动，俯下去与人耳鬓厮磨。
“叶修。”黄少天声音都抖着，双手软绵绵地垂着身侧，不知是使不出力气还是根本没想着使力。
自古以来神明的名字不得乱喊，连名带姓的叫出来多是世间凡人有难在身，唤他们求助。
而后有次，小山神受不住叶修逼问，支支吾吾把自己的姓给道了出来。
没想着叶修起了坏心，在床第间喊他名讳，一声一声压在耳边上，带着喘和忍耐的嗓音，那名讳直冲到黄少天脑子里，小山神越被喊抖得越厉害，咬牙切齿却想不出法子，原是个无情无欲的孤仙，却被人按在身下抱在怀里与个凡人纠缠不清，情欲的种被叶修埋下去，逐渐生根发芽，抽枝散叶，直到长得枝繁叶茂。
【下】
叶修来时为秋，与人厮磨纠缠过冬。小山神那时候变得困顿粘人，叶修却欢喜他这模样欢喜得紧，整天搂在怀里，宛如冬眠的幼兽，只是这人身上没力气，嘴上还止不住地喋喋不休。
等再一年春来，叶修站在山顶往远处张望，千里外烽火连烧了三日，染红了半边碧空。
这月黄少天还没完全从冬的困乏里脱出来，叶修走近他身边，那人睡得深。他手上握着那柄长枪，却邪经了接连几月的大雪，今早刚被翻找出来，玄铁枪头锐利如旧。叶修伸手想帮床上那人顺开颊边的发丝，才碰着那人却自发凑了过来，在他手心里磨蹭了两下。
“老叶？”黄少天睁眼睛，见着那人拿着长枪站在他床前。
“...小山神，哥要走了。”叶修握着却邪的手紧了又紧，骨节几乎捏得泛白。
“.....”黄少天片刻便反应过来，这人要下山了。
终究是与那些个上山来的樵夫一个样子，说到底世人不论怎么多面，还不都是这副摸样。黄少天坐在床上挺直了背，“哦，行啊。来来来，不就是要下山么，这还不容易，本山神送你一路。”
他当真把人送到了下山的口子上，再往前多走一步便离了他的山。黄少天站在那处给人指了指路，眼神里什么感情都没带上，原本给叶修看过的水雾全结成了霜。
叶修还是走了。无论他在清静的地方住了再久，连月饮这山上的冷泉，也难凉他经络里那些热血。他欠着许多人的性命，当初黄少天捡回来的，他的这条命，是那时候拿整个兵营里的将士给换的，他背上背着的东西他总得去还清楚。
这尘世里，虽斗神不在，但山河仍存。
万物各有自己的命数，叶修躲不过去，黄少天也逃不了。
嘉则捌年，战神再起。
原被世人以为已战死的叶修重握兵权，一路征战直至再临南山。
“将军，这山...”将士比划着地图一角，两兵交至，此时战况正盛，敌方凭着南山藏身于峡谷之内，若是想要赢，必然得把战火烧到山上去。
“断他们粮草，逼人出来。”叶修垂着眼睛，指节在图上敲击了两下。
他对着这儿存有私心，不论黄少天是否还在山上，他都不想把血染到这座山里，他有心护山，却不想天不遂人愿。
断粮半月，效果甚微，敌军仗着地理优势，甚至反咬了叶修一口，原想着攻山容易，却没想难至如此。
他等得，皇城里的天子等不得，水深火热的百姓也等不得。
“叶将军。”底下的将士来报第三次，叶修仍是皱着眉毛不应声。
直到那日夜深，敌军突袭。
潜入他营地的是些个不要命的战士，身中五箭也照样举着金刀，目标明确地冲着叶修而来。他的却邪挑了数十个人头，双拳难敌四手，眼看淬了毒的刀刃便要滑到他身上来。
这时却凭空落下一道惊雷。原站在他身后举刀的那人被劈中，地皮上都砸出个巨坑。
“你再不放尊重点，信不信我唤雷，天打五雷轰你啊！！”
叶修脑子里突然现出黄少天的那句话，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下一惊，甚至分出心思往那座山上看，想见着熟悉的那人，夜色如墨，他看见的那处什么都没有。
没有倒好，若真是那小山神...这人的眼神这么干净，要真是黄少天唤出来的这天雷....叶修隐隐不安起来。
黄少天站在山顶，他咬着下唇，双手隐约有些颤抖。叶修走了整整两年，他闲着无事，听闻那人同自己说过的人间百态，耐不住性子跑下山去耍。却不想遇着的同叶修与他说的完全不同。
他同自己说的国泰民安，可黄少天见着的尽是些世态炎凉，人间疾苦。他在人间听闻了叶修的名字，听闻了那人没告诉自己的许多事。
他甚至混在街道上见过远征回来的叶将军一面，那时候叶修长袍披肩，战矛在手，脸上的疲惫表情却不像是他熟知的那个人。
黄少天虽是神明，可他未拿天雷害过凡人性命，他的双手从没沾过鲜血。只是在山顶见着那人的尖刀要刺到叶修身上，他便不由自主地想救叶修。
唤雷一次便有二次。
因了他这个外来的变数，生生转了这场突袭形式，敌军战败，叶修的将士虽有损伤却不严重，世人都称这次有如神助，天佑我国。只有叶修知道，这是南山上边那个话唠的小山神。
他原想上山寻人，却被军中琐事拖累的分不出身。
三日后皇城里报来消息，天子有令——炸山。
“不行，南山不能炸。”叶修抱手，不接皇旨。
“为什么不能炸？”信使问他。
为什么不能炸，因为那山上有神仙，那山上有黄少天。叶修咬着牙，把炸山的事情搁置一边，一拖再拖。
只是君令如山，他不亲自动手炸，自然有别人下手。
那日子时，叶修在帐篷里躺着，听见外面惊天动地的轰响，帐篷外灯火通明，他走去外边站着，五指扣入手心几乎剐下血肉。
“叶将军！！”远处有个将士惊慌失措地跑过来，“山口的地方出来只巨大的野老虎！！！将士们打算把他一并炸死了！！只是那虎——”
“啧.”叶修话才听了一半，只记得拿上却邪，不及穿好外衣便翻身上马冲着那处火光冲去,“别炸！”
等叶修到了山口，将士刚准备把下一轮弹药投放出去，他策马横挡护在巨虎前面。那时的野虎已经被逼得红了眼睛，俯下上半身龇着牙，瞪着面前人发出低吼声。叶修全然不顾自己后背大片放空给那只老虎，单杆却邪拦在自己的将士面前。
“不许炸，谁往它身上丢一个弹试试！”从没见过叶将军这副样子。将士们常见的叶修，多是征战在前，胜券在握的笑，或是调侃底下将士时候的妙语连珠，叶修的杀气多是对着敌方露过，鲜少这样对着自己的兄弟。
“少天。”叶修镇住那些人，回头便换了个语气，他面上拧着眉毛，丢下了手上的却邪，连软甲都没穿上，下马冲着那只老虎走过去。
被他喊做少天的那只巨虎缓慢安静下来，却仍旧保持着警戒的样子，叶修伸手过去，在离它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。黄色的老虎睁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，低低叫了两声，不情不愿地伸过脑袋在人手心磨蹭了两下。
那日夜里叶将军跟着那只黄老虎上了山，直到天明才回来。
第二天炸山顺利异常，再没什么巨虎出现，藏据在谷里的敌军多被山崩掩埋，余党也一并清除。
是夜，叶修握着却邪再走进那片碎石里，山川空旷，他不论在那处站着等了多久，都再没那个人。
战胜的将军颓唐弯腰蹲下来，他被人磨蹭过几次的手心缓慢地贴在砂砾上。接着，他手下的泥沙细微地松动了一下，有一个柔软的东西冒出来，蹭了蹭他的手。
【尾】
秩秩斯干，幽幽南山。
【后记】
叶将军从碎石堆里边捡回来只小虎崽子，揣在怀里给带回了将军府。
被包在怀里的小老虎从他领口冒出来个脑袋。叶修伸手撸了把奶虎的耳根，绒毛的手感挺好，他忍不住又多戳了两下。
“嗷呜！”小老虎不满地转头一口叼住了那人的手指，奶牙长了一半还没够到能咬伤人的程度。
“哟，山神大人不喜欢摸耳朵？”叶修就势在老虎崽的嘴里搅合了会儿。
“我靠你这人！”怀里的小老虎猛然变大，黄少天一把扯开那人的手，“有完没完，虽然是只老虎崽子可是我也还是只老虎吧？？你没听过句话叫老虎耳朵摸不得么？？”
叶修看着那人的样子挑了挑眉，炸山轰去了黄少天大半的修为，好在神明没这么容易死亡，只是短期内化做人形有些困难而已，这个困难说得就是——黄少天脑门上顶着两只毛茸茸的圆耳朵，气鼓鼓地坐在他怀里，身后还隐约冒出条老虎尾巴。
“真摸不得？”叶修伸手去捏了捏那人顶在脑门上的耳朵。
“我靠！！我咬死你啊？？？”黄少天怒。
END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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