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叶黄】陈途（05）
《陈途》
05-生霜
想要教黄少天学东西并不难，小大夫本身就有那个意愿在，叶修一说要教，他忙不迭地就凑上来。
只不过如此一来，黄少天白日里忙着给人看病抓药，夜里还要缠叶修听些洋人的技术知识，日程便过于繁多了些，时常忙不过来。
他原先时候早睡早起作息规律，这段日子的入睡时间却是夜夜被推迟，往往两只猫都睡得肚皮朝天了，他还和叶修两人趴在桌子上秉烛夜谈。既然睡得晚，那他早上起床自然也困难许多，蒙被子里哼哼唧唧的模样与那只小花猫如出一辙。
几日下来黄少天是真的劳心劳力，抓药救人的事容不得有差池，有人上门问诊他得提起十二分注意，但夜里叶修与他讲事他也爱听，困得哈欠连连也不肯停。只有午后闲暇时间他才敢放松精神，算着算着账本就要睡过去，手上的笔也抓不住，墨水要粘去脸上。
这般情况他更顾不上两只猫，由着小家伙满地乱趴，叶修在药馆子里倒是个闲人，说是来打工的，却一直没干什么正经事，看着比黄少天都像老板。
此时小大夫在药柜子里面犯困，叶修也算是半个罪魁祸首，他看着于心不忍，走近些去拍人肩膀，喊他去火炉前面的躺椅上睡。
黄少天含含糊糊地拒绝，与他说账本没算完。
叶修往他手下粗略一扫，那张纸上字迹散乱，哪里是在算账，说是鬼画符还差不多。
“你去睡会儿，这里我来。”叶修说。
黄少天把脸埋在手臂里，不知回答了句什么，又强撑着精神在纸上划拉两笔，最后才慢吞吞地挪去火炉前面。
深冬的天气越发寒冷，外头风大，屋檐上挂着结出来的冰棱，雪倒是不再下了，地面上单结出一层白花花的霜来。
为防风，黄少天的药馆向来有一扇门虚掩着，火炉与躺椅皆搁在那扇木门的后头，此时黄少天往那处一缩，穿着的衣物又厚重，被火光照成暖黄色的一块，没多时就眯起眼睛，手上还抓只小黑猫取暖。
叶修虽不太常算钱，但药馆子的账也容易记，他往前多翻两页看看黄少天写的也就会了，一板一眼地把东西写下来。
他的字比小大夫的要草些，字锋带得快，拖着的墨迹多，颇有几分草书的味道，不像黄少天写得笔画锐利。
叶修记完之后再往前翻，发觉黄少天这本账上除去写字，居然还会画小图。这本账的前几页绘着几片草药图案，年代久远，纸张被翻折过许多次，略微泛黄，估计是当时黄少天对东西还不熟悉，用这种最直白的方式加深记忆。
倒是个很有新意的法子，叶修瞥了两眼，再抬头去看角落那人，黄少天已然睡过去，脑袋垂在一边，没个支撑点靠着，时不时要滑下去，那只小黑猫也被他从手里放出去，卷着尾巴缩在他脚边。
若是没人过来，黄少天这么睡着也罢了，只可惜药馆子热闹，就算不看病也有几个人要来借故谈天，叶修在柜台里头没坐多久便进来一个姑娘，看叶修在柜台里，寒暄两句后便四处张望。
“黄小先生呢？”那姑娘边找边问道。
“在那边睡着。”叶修答。
“咦？怎么睡了？”姑娘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，见黄少天兀自蜷在躺椅上不动，又转过头来问叶修。
“最近太累。”叶修实话实说，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理由。
“哦……”姑娘挺失望地叹了口气，迈过去几步，似乎还想走近看望。
“他才睡着。”叶修忙补道，言下之意是怕姑娘去吵人。
“那好吧。”好在这位姑娘也不会强人所难，既这样说了，她便只能惋惜离开，走前还冲角落里多看两眼。
叶修帮黄少天挡掉一个，容他多睡半个时辰，等叶修把账本理完，看过一遍草药图之后才去喊人起床，没想黄少天裹着外衣睡得昏昏沉沉，叶修拍了他两下，愣是没法把他从周公那里叫回来。
“账本不算了？”叶修问黄少天。
小大夫把脑袋扭去一边，含糊出两句听不清的话当成回应，大抵是说“不算了”。
“午饭不吃了？”叶修再问。
小大夫干脆连声都不出，把身子蜷得紧一点，还不理人。
“药馆也不开了？”叶修抛出杀手锏。
这回反应剧烈，黄少天的脑袋扭回来，面上显出困难神情，四肢也在躺椅上挣动几下，唔唔了两声总归是输给周公，没能睁开眼睛。
叶修见他这一番动作，宛如围观小大夫内心的剧烈斗争，心下好笑，看人实在没有要起的意思，便只能写了布告贴到木门外面，说是大夫有事暂闭药馆，急求医者自行敲门。
如此一来既不耽误要事，也免得某些故弄玄虚装病的人再来，叶修把木门一关，再去喊黄少天，让他上楼去睡，喊了两三声都没反应，叶修便上手拍人肩，哪想黄少天睡得和昏死过去一般，被摸脑袋都纹丝未动。
叶修只得把人抱到怀里，抗去楼上，饶是这样黄少天也仅哼哼了两声，并未转醒。这小大夫倒是不重，叶修抱着不费力，上楼期间只闻得黄少天身上的草药香，那人怕不是没醒，而是知道叶修在运他上楼，毫无戒心，压根不打算醒过来，单拿手臂揽住叶修的脖子，被放去床上后连外衣也没脱，自行滚进被子里。
这滚进被子的动作看着也不像是昏睡人的模样，反而像是小孩脾气，在对叶修耍赖。
实际上黄小大夫这一串动作也是有点耍赖的意思，全仗着身边有叶修才敢做这般事情，若是身边没一个人，关门帖布告这些事他都得自己来，又哪里敢在午后不管不顾地歇去躺椅上？
黄少天睡了整整一个半时辰，在临近日落的时候打着哈欠醒过来，睁眼屋子里却一个人没有，他打了个抖，从床上蹦起来，跳下地去找叶修。
“老叶——”黄少天连两只猫都没看见，他睡得时候没脱外衣，现在爬出被子里怕冷，喊人的声音都带着睡意的哑。
“哎。”叶修在楼下应了他一声。
黄少天从楼梯上啪踏啪踏地跑下来，戳到叶修面前。
“醒了？”叶修手上拿着本药账，还在那里看，头也不回的问。
“你在看什么？”黄少天凑人近一点，也去瞅叶修手上的本子。
那本子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药草，边上还零散地记着些字，什么东西都有，写药草用途的，写去哪里采的，甚至还记着黄少天抱怨山路难走，天气炎热的话。
“你看这个做什么！”小大夫看见自己早年的笔记，略感羞耻地伸手去捂，“你从哪里翻出来的，又不学医，看这个没用的！”
“随便看看。”叶修说，“捂什么？我都看半天了。”
“……咳！”黄少天只得把手放下，重咳一声转移话题，“今天晚上还讲吗？”
“不讲了。”叶修回答，“省得你明天又贪睡不务正业。”
“喂！不是吧？我今天就休息了一会儿……”黄少天为自己开脱，看着外头的落日又相当不好意思地改口，“也就睡了一下午，我保证是个意外——讲吗？”
“不讲。”叶修道。
“老叶！”黄少天急了，上手去拽人袖子口，脸都垮了，“就讲一点点？”
“真不讲。”叶修有意逗人，见黄少天满脸沮丧才补上后半句话，“这样干讲没用，等我拿点材料过来再同你说。”
“真的假的？”黄少天的沮丧被扫除些，复又问，“你什么时候去拿？去哪里拿？”
“明天去拿。”叶修说，具体地点却不好说，全看送东西的人走到哪，“不远，拿上就回来。”
“那好，你晚上要吃什么？”黄少天点头道。
这一下午他始终没被人打扰，睡得相当好，此时精神百倍，准备给叶修露一手，好好做桌饭菜来。
没想那人一点不配合，两手一摊，说“随意”。
“哪里有随意给你吃！”黄少天气，问也问不出什么，只能拽着人往药馆外面走，说是带人去酒楼吃。
叶修来这个镇子上也一月有余，却始终是在药馆里尝黄少天的手艺，严格来说还真没被带出去吃过好的。
黄少天把人拉到镇子中心的迎客楼里，店小二见着两人，自然是饭还未点茶先满上，端出两个白瓷青纹杯，沏好绿茶递出去。
“两位吃点什么？”
“酿豆腐，脆皮烤鹅，白玉碧丝，”黄少天接连报出三个，又问店小二要了两份米饭，扭头去问叶修想吃什么。
“差不多，就你报的那些。”叶修回答他。
“不要点别的了？”黄少天问。
“有烟吗？”叶修说。
“这个没有！”黄少天一口回绝，点完菜再转向叶修，颇炫耀地问，“这里的菜名好听吧？”
“还行，白玉碧丝起得不错！”叶修看看四周，酒馆里客人不少，桌子上的菜色也实属家常，黄少天点的那只脆皮烤鹅估计是高等水平，另个酿豆腐是道凉菜，这白玉碧丝嘛，恐怕就是旁边桌子上那道炒菜罢了。
看着菜色普通，名字倒是好听，也不失为一大卖点。
“嘿嘿，这可是我给他们起的。”黄少天笑起来，对叶修一板一眼地数起酒馆里的菜名：五谷米炒鸡叫做福禄满堂，豆腐撒葱花叫白池点翠，油焖猪肘叫手到擒来……
“看来你很有文学功底啊。”叶修闻言感叹，为黄少天这超脱常人的起名天赋感到惊讶。
“那是，我给他们的菜换过名字之后，这家饭馆的生意比以前好多了。”黄少天说，“味道怎么样先不管，总之叫着好听嘛！”
“有理。”叶修说。黄少天这没做过生意的，倒也误打误撞的有点经商意识，起菜名算是帮了这家饭馆一把，也难怪店小二待见他，不光来的时候给沏茶，点完菜还送了两人一壶酒。
“这酒叫什么？”叶修平日抽烟多，酒却不太爱喝，无奈店小二已经端上打开了，只得小抿一口，尝得酒中清甜桃花香。
“叫……”黄少天正想答话，开口却顿一顿，再说声音便小了一些，“叫姻缘。”
“哟，这名字好。”叶修笑道，把眼神挪去人脸上，“也是你起的？”
“才不是我起的，是老板娘后头看了菜名之后自己加上的！”黄少天解释，看他也不像是有什么儿女情长的人，取点讨巧的菜名还可以，姻缘这种柔情名字他可想不出来。
“哦……可惜！”叶修说，又抿一口酒。
“可惜什么！”黄少天明知叶修在说什么，硬要装作听不懂，气恼地嘀咕一句，伸出筷子抢走叶修要去夹的一块鸭肉当是报复，埋头扒了两口饭进嘴里。
黄少天与叶修一样不胜酒力，好好的桃花酒开着不喝可惜，两人只能边吃边聊硬喝半壶下去，中途黄少天被逗得又恼了两次，可叶修早有准备，下筷子干净利落，黄少天鸭肉也抢不过人，只能在桌子下面偷偷踢人腿。
“嘶……”叶修倒抽口凉气，皱起眉头。
“怎么了？”黄少天一惊，想起叶修的枪伤还在腿上，登时丢下筷子弯腰去看，生怕自己用力太大把人的伤口踹裂了，“疼吗？你伤口没好也不说一声，最近都没换药吧？”
“怎么这般担心？”叶修把脸上的表情收回去，意味不明地问。
黄少天反应过来被调戏，却不好再抬腿去踹人，皱起脸对叶修龇牙咧嘴小骂两句，气得不想再与人多说话。
他不说话，桌上趣味都少了许多，两人闷头猛吃一阵，饭到尾声，结账走人。
叶修本是个三杯倒，此时走得有些不稳，也不知是桃花酒的缘故，还是这酒的“姻缘”两字醉了他。
他喝多后晕，黄少天酒劲上头倒是越发活泼，不理叶修的脾气撑不住多久，睡过一下午夜里更是精神，拽着一个困顿的叶修滔滔不绝，愣是缠着要讲，天南海北东拉西扯，连自己孩童时期爬树趣事都拿出来说。
黄少天坐在床沿上头晃腿，正对着人，叶修被他吵得没法睡，翻身几个来回，最终伸手去把黄少天拉了下来，半扯到自己的床铺上。
“少说几句吧。”叶修用被子把两人都包起来，眼睛早就合上。
“我小时候——”黄少天不管，张嘴还欲讲，叶修眼睛不睁，听声辩位，一把给人的嘴巴捂住了，“唔唔唔唔！”
“乖一点。”叶修的另只手去拍人后背，把黄少天往怀里抱，他也是喝了酒才头脑不清醒，好在另一个也蒙在酒气里，若是平常时候哪里有如此亲密。
黄少天被人拉到怀里拍背，喝下去的酒全换做热气冒出来，在被子里捂出暖乎的一块，他往叶修脖子边凑过去，眼睛虽还睁着，却不说话了，安静的躺着不动，叶修拍他两回，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下。
TBC。
感谢喜欢~
最后还是假戏真做的地址（https://item.taobao.com/item.htm?spm=0.0.0.0.IzVnVG&id=548545306587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