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叶黄】陈途（02）
《陈途》
02-大寒
叶修在黄少天的药铺里躺了许多日，他的伤口早先没经过妥善处理，单单拿布条随便包着应付了事，赶路途中又凑巧碰上降雪，要不是黄少天救他，恐怕被人发现的时候早冻成冰尸。
他被救起得快，性命虽是保住，但始终恢复不好，被黄少天捡回去的这一周里高烧不断，多是夜间清醒过来，匆匆忙忙瞥见边上那人。
黄少天独身住了这么五六年，药馆子里只有一张床，此时腾给了他，自己又没处睡，只能在床边垫上几个药箱子，勉强搭出个简易铺盖来，和那两只猫一起可怜兮兮地窝在上面。不但睡得疙疙瘩瘩，还要随时留心注意叶修的动作，省的那人睡梦里把他好不容易扎上的绷带挣开。
这天气越发冷起来，不光夜里，连白日都开始飘雪，夜里落下去的那一层还没化开，过几个时辰就又被新的覆上去。黄少天前几天还乐得去扫雪，把门口的堆成一团，再过几天也就倦了，由着那些雪在药馆前面积起来，谁走过来都是一串脚印。
天气冷，来他这里的人倒是依旧挺多，只不过姑娘家来的少了些，就算难得有几个心思坚定的，踩大雪跑过来，也是在手上揣着个暖包，身上裹得层层叠叠，和黄少天说不上几句话就要逃回去。
常来的几位都是得了风寒，降温太快措手不及的，黄少天连给他们的药都是同一套，抓了放在秤上算出价钱，再给他们包起来，顺手还塞点抗寒的药草进去。
得风寒的人这么多，比起治病，还是多点预防手段的好。
黄少天瞅瞅躺在自己床上的那人，以防万一，还是新搬出条棉被来，又给人盖上一层，还特地跑出去买那些姑娘家揣在手上的暖包。
他这一买可了不得，全镇子的姑娘都听说了黄小先生在买暖包，纷纷猜测他这是在给谁买，哪个姑娘能有这么大福气，一时间风言风语不断，跑上门看病的人都要问他两句。
黄少天寡不敌众，只得解释，扯谎说是自己给两只猫买的，那两只小家伙怕冷，晚上老往他被窝里钻。
这借口合情合理，大家的猜测便平息下去，众位姑娘纷纷对猫表示嫉妒，也想钻黄少天被窝。
只可惜她们嫉妒错了人，黄少天被窝里可的确躺着一个。
叶修清醒的时间虽短，但也断断续续地明白了自己现在的状况，他还记得自己看见亮暖光的窗户，走到一半却因为身体不佳晕了，这几日睡得虽昏沉，但多少也踏实，还总能感觉到有人在他边上观察他的情况。
只不过耳边吵了些，要不是他闻见浓郁药味，恐怕猜不到自己这是在个药馆里。
黄少天给人添新被子的那个夜里，叶修被两层被子压得有些呼吸困难，他背后憋出了一层薄汗，在半夜三更转醒过来。给他堆被子的罪魁祸首就缩在他边上的简易床铺里，似乎是因为睡得不舒坦而频频翻身，最后一下把脸转向了叶修，在梦里都是一副不爽快的表情。
叶修看了人半晌，终归对自己不请自来还占据人家床的行为感到些愧疚，才挪动四肢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一侧趴着只什么东西，毛乎乎软绵绵，尾巴还绕在叶修手腕上，居然是黄少天养的那只花猫。
大概是叶修占领了黄少天的床铺，它们又睡惯了这地方，见叶修光是躺着没太多反应，这才敢大剌剌地缩在他身边上。
而此时叶修一动，那只趴在他手臂边上的就醒了，在被窝里悉悉索索地窜动一阵，钻出来打量他，似乎极惊奇似的瞪视很久，两只眼珠子在黑暗里闪着绿光，半晌还张嘴欲叫。
叶修急忙腾出只手来给它捂住，生怕惊扰到边上人，那猫唔唔两声，被撸了两下脑瓜后又安静下来，钻回被子里。
被这两只小家伙一压住，叶修就是想起身也动弹不得，只得在床上继续闲躺，偶尔侧着头瞄两眼小大夫。
黄少天这一夜睡得都不舒坦，不是梦见自己的草药被偷，就是梦见有人在身后跟着他，困虽困，但精神始终有点紧绷，清晨干脆起了个大早。他夜里虽是睡着，但隐约有意识到叶修的注视，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叶修，把躺倒那人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阵。
那位伤口好得七七八八，高烧也褪下去不少，此时状态似乎也不是昏迷，竟是睡着了。黄少天犹豫再三还是没叫醒他，伸手准备把缩在他被子里的小花猫掏出来，免得一会儿闹腾起来吵醒人。
没想到那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一个劲儿往叶修怀里钻，一副不乐意被黄少天捉走的模样。
“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亲近的？”黄少天趴在人床沿边上，掀开一点被子瞪住小花猫，愤愤道，“我可是天天给你喂鱼喂饭的，快出来！”
“昨晚上吧。”这声音传过来，把黄少天吓得逃出一米远，小心脏猛跳一会儿，还以为自己养了三年的这只小花成精了，后来才反应过来是另一人在说话，“你逃什么啊？”
“我……你什么时候醒的？”黄少天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他吓到，只得转移话题，摆出副大夫的腔调询问人。
“就刚刚你掀我被子，还在里面摸来摸去的时候。”叶修老实回答，他前段时间白日睡久了，夜里愣是醒了三四个时辰，直到天光初亮才勉强睡去，他在陌生地方睡眠浅，又被黄少天不知轻重的在身上乱摸一阵，不被吵醒才奇怪呢。
“我这是在抓猫……你把它给我弄出来，整天睡睡睡，最近都胖一圈了！”叶修既然已经醒了，黄少天便也不好意思再伸手进去，只是抓小花猫的目的不改，卯着劲要把小家伙挖出来。
“就让它躺着呗。”叶修本身也在被子里，自然比黄少天抓猫麻利许多，他伸手摸两下就揪到尾巴，那猫讨好他一般凑过来，在他手臂上呼噜呼噜地发声。
“不行，要运动！”黄少天对叶修的求情一口回绝，连带着也牵扯到那人，“你也是，躺了这么多天，既然醒了就下地走走，对恢复好。”
“行。”叶修这睡着别人床呢，自然是说什么应什么，他也的确躺得腰酸背痛，活动下筋骨也是好的，当下就从床上坐起来准备下地，那只小花猫没了庇护所，自然也躲不了多久，没一会儿就给黄少天逮住了丢出被窝。
“我的衣服呢？”叶修问道。
“哦，我给你收起来了，这天气不好洗，你要不拿我的穿吧。”黄少天回，这天气寒冷，接连下了几日大雪，真不是黄少天不乐意洗，是洗了也干不了，估计刚挂出去就要冻成块衣服板。
“嗯。”叶修接过黄少天丢过来的棉外袍厚内衫，也不嫌弃，三两下把自己裹起来，只是两人身材略有些出入，黄少天的长衫穿在他身上还短了一小截，手腕都露在外头。
“……呃，那什么，有早点吗？”叶修再问，语气中有些不好意思，生怕自己得寸进尺把人惹恼了，打着人说没有，他也就不多纠缠的心思。
“你想吃什么？”没想黄少天不但不恼，还热心地凑上来问，“白粥？馄饨？还是包子？”
“白粥就好。”叶修挑了个最普通的。
“哦，那你一会儿再下来，被子里有暖包，你记得拿上，我去煮粥。”黄少天毫不见外地应下来，赶着两只猫跑下楼梯。
这间药馆看着小，叶修寻着灯光找过来的时候只能看见暖黄色一个窗户，当真待在里面才发现内设丰富，楼下开药馆楼上住宿，再往上似乎还有一层，叶修粗粗打量两眼，猜出那是个放药材的阁楼。
他的衣服也放得显眼，黄少天给他折了搁在一处柜子上，暗黑色外袍盖上头，下面就是那套军绿衣裳，他不知自己的衣裳口袋有没有被人翻过，也不知放在口袋里的那两支枪有没有被看见。
若是翻过也没办法，随便收留个来路不明的人可不是好主意，找点身份证明总是合理的。
只是这镇子的风气向来和睦，小大夫要是当真看见了那两支枪，怎么如今还对他如此款待？
随便换成个怕事的镇民，恐怕早就要赶他走了。
叶修一路上遇到过类似情况，好不容易谈妥了住宿，大多人却都在发现他带着洋鬼子兵器后翻脸不认人。在这江山动荡不安，受外敌侵略的世道上，他还带着把枪，这不是引火烧身吗？也怪不得其他人不乐意收留他。
“你站着不动干嘛？”黄少天煮完白粥，迟迟等不到叶修下来，便亲自走上楼去喊，走也只走了半截，站在楼梯口探出个脑袋喊人，“腿疼？能下楼吗？要不要我给你拿上来？”
“这就下来了。”叶修从思索里抽回神，没想通这小大夫是胆量大还是有所图，生怕情况有诈，提起精神往楼下走。
他俩醒得时间都早，药馆还没开门，黄少天给他煮的早点就摆在平时看病把脉用的那张木桌子上。
桌上却不只是粥，瓷碗边上还有碟包子，热腾腾地冒着白气。
“以我大夫的眼光看，你还是吃点带肉的包子好。”黄少天说，“免得病治不好，又要费我药材。”
黄少天倒是聪明，知道叶修说白粥是在客气，哪里有人躺了这么许久，醒来一点不饿的？他当时没多说话，现在摆出两个包子，又用“费药材”当借口，给足了人台阶下，这为人处世不得不说高明，别说镇子上的人喜欢，就是叶修与他相处也觉得舒服。
叶修也是个聪明人，既看穿他的意思，也不特地在这点上继续推脱，道了谢后便坐下来咀嚼，期间黄少天与他东拉西扯地聊，他也来一句回一句地应。两人把名字都互相说了，叶修又道自己是从北上地方来的，具体地址不方便透露。他不肯细说，黄少天也不再多问，话题又拐回饭菜上。
黄少天这是天性话多，以往看病时候就爱和人多叨扰两句，此时有个叶修就在边上，他自然是说得欢乐，字句流水一般往外泄。叶修吃个包子的功夫里，这家伙几乎就没停下嘴。
饶是叶修再有什么暗防的心思，也被黄少天这坦诚模样弄得卸下一半，两人性格投机，闲扯到半路，黄少天被他一句话逗乐了，笑得虎牙都露出来。
虽说这小大夫心善，叶修也不敢真的白吃白住占人便宜，吃完的饭菜碟碗他主动拿去洗。黄少天嫌弃水冷，那点凉度对叶修来说却不算什么，他在陆军讲武堂*学过几年，洗碗碟动作向来快，这回是怕把黄少天的碗碟弄破才多费点功夫，等叶修摆好东西再走出去，那人的药馆已经敞开大门，连暖炉都烧上了。
黄少天百无赖来地坐在药柜里清点药材，那只被他抓下来的小花猫此时报复他一般，三翻四次往他药本子上跳，有一次还把爪子踏进了墨水里头，往柜台上踩出一条梅花印，黄少天怒，揪着猫脖子冲它一番教育，其严厉认真，听得站在后面的叶修都挑起了眉毛。
“你还竖尾巴！再竖起今天不给你饭吃！”黄少天一本正经地威胁道，“还是小黑省心，你看看人家小黑——”
黄少天手往后一指，恰好指到站在后面表情无辜的叶修。
叶修：“啊？”
“不是说你。”黄少天尴尬地把手收回去，原本教育猫的话也卡了壳，他不知道叶修早站在后面看了很久，还当他是刚过来的，临时收回语气端起架子继续清点。
只可惜他伪装得不成功，叶修是早就站着的，此时见他装模作样和小花猫对瞪硬撑的样子也好笑，走过去搭手，帮他把猫从药柜上拎了下去。
小家伙倒是很喜欢叶修，估摸着是同个被窝睡了几天，叶修身上有它的味道，此时也不做多少抗拒。
黄少天在心里暗道这家伙吃里扒外，嘀嘀咕咕的同时门外便踏进来两人。
那两人穿得也古怪，面生得很，是黄少天从未见过的两张脸，身上动作也不是有病要看的样子，径直走进来四下打量，像是在找什么。
“两位过来有什么事？”黄少天把药本一摊，走上前去询问，“我这里是看病的，除了药材，别的东西恐怕没有。”
“东西有没有不要紧，我们是来找人的。”其中一人说道，“你是这药馆的大夫？这两天有没有过来什么人？”
TBC.
感谢喜欢
*取自“云南陆师讲武堂”（类似军校），在这里小小透露一下叶修的身份。
还是大概说一下背景取自（并不完全是）清代初遭外敌的时候，老叶是积极接受外来军事教育，并与外敌做斗争的一方，所以（文内描写的）社会生活也有一些中西文化的初次沟通。
文内不会涉及太多敏感相关内容（怕被屏orz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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